第五章：人世间有地狱-1 (第1/1页)

    准备离开育幼院时，何安安小心避开孩子们可能出现的路线，不让任何人发现她来过，然而在将要抵达门口时恰好碰上牵着林诚从外面走来的原筱涵。

    她心中暗道不妙，大脑快速运转想找出一套合理说词，却发现林诚的状态似乎与平时不同，小朋友垂着脑袋，没什麽JiNg神地任由人拉着前进，时不时x1鼻子、用手臂抹脸，连她已经站在他面前都没有发现，而一旁的原筱涵亦是面sE凝重。

    「原老师，发生什麽事了？」

    「小诚在幼稚园推了同学一把，老师问他为什麽推别人他都不肯说，只好把双方家长叫去。」原筱涵看了一路上皆不发一语的林诚一眼，叹息道：「对方家长的态度不是很友善，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原筱涵g手让她靠近些，在她耳边把听到的话复述一遍。

    何安安脸sE丕变，一GU火直冲脑门，连气息也在顷刻被打乱，恨不能揪起说这混帐话的人的领子揍两拳。

    ——就是因为有人生没人养才有这种的孩子，你们育幼院得好好管管啊。

    她调整呼x1，在林诚前方蹲下，双手轻轻搭在小朋友单薄瘦弱的肩上，「小诚，可以告诉我发生什麽事吗？」

    声音落下好一会儿林诚才微微抬头看她，仍旧不置一词，哭得通红的双眼沾血似的，爬满的每一条血丝里皆是无尽冤屈，他松开原筱涵的手朝她走近，较同年龄孩子纤细的胳膊越过她的肩膀环住她，埋首在她的肩窝，克制地啜泣起来，像是走了漫长路途的旅人终於寻到避风处。

    她拥住林诚，手掌在他的背脊上游走轻抚，感受怀中微弱的颤抖和肩膀的Sh热。

    其实不必过问，她自心中有数，能让林诚有大反应的无非是与他的父母有关。

    受伤的灵魂从未停止下坠，即便平时外表行为与常人无异，看不见的内心却是残破不堪、难以修补，轻轻一碰就能粉碎，但偏偏是这样的灵魂经常得承受他人的恶意嘲弄或悲悯同情。

    她也成长於这样的环境，幸运的是如今的她不惧扔掷身上的石子，不畏荒诞不经的流言，早已在荆棘满布的路上练就百毒不侵的能力。

    有时她希望林诚也能拥有这种能力，有时候却又希望他永远不必学会，笑靥如初。

    待双臂间的颤抖渐歇，何安安拍了林诚的背两下，开口时声似和煦春风，温柔轻拂：「先跟我进去坐着好吗？」

    林诚闷声应了「嗯」後乖乖地退出她的怀抱，轻皱鼻子，又眨了眨眼，看上去已经冷静不少，何安安疼惜地捏了下他的耳垂，起身拉过他的手用掌心包覆。

    此刻大多孩子应该在房间或教室里写作业，於是他们去了无人打扰的餐厅，原筱涵替林诚倒了杯水後便先行离开，放心地将林诚交给何安安。

    小朋友不知流了多少眼泪，这会儿是真的渴了，捧起杯子一下便喝下了半杯水，何安安担心他呛着还伸手按住翘起的杯尾控制水流，见他断断续续喝完了水，才抓着杯缘将水杯从他手中cH0U出放置在餐桌上，正准备开口再问问事情原委时，林诚率先出声。

    「姊姊对不起，我惹麻烦了。」

    何安安一愣，既心疼又无奈地m0m0小朋友的脑袋，「我都还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你就先认错了？别担心，我不是要骂你，只是想听听你在幼稚园遇到的事，如果是你做错了我们就好好去跟同学道歉，如果是他做错了姊姊就去替你讨公道。」

    林诚眼中似又有泪意泛lAn，晖晖睒睒。

    「我只是想帮同学把掉到地上的铅笔捡起来，他就大声凶我，还打我的手叫我不要碰他的东西，说我会传染病菌，害他也变成没人要的孩子，以後还会像爸爸一样乱打人、像mama一样……」

    这座有孩童欢声笑语的育幼院，既有世间的善也有世间的恶，在给予得以归去的地方的同时，也给了摘不下的标签，离开小蜜蜂後不论是回到原生家庭或是展开新生活，为这段经历所苦的人并不在少数，又何况是处在当下的林诚？

    地狱从不存在，是世人创造了地狱。

    大概是说到伤心处，林诚略一停顿，嘴角又垂下些许，话语中有几分气愤几分委屈，「我说总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家，可是同学却说我一直嘲笑我笨，连自己已经是被抛弃的孩子都不知道。」

    何安安揽过林诚，拍着他的肩膀。

    林诚是在充满暴力的家庭中长大的，父亲酗酒，常对林诚母子拳打脚踢，林母虽然会为了保护林诚起身反抗，却敌不过生理上的力量差异，而他们之所以反覆经历如此处境未寻求保护，是因为林父酒醒後总是会哭着对林诚母子道歉，求他们给他机会。

    家人是有点奇怪的关系，彼此守护，却也彼此束缚，很多时候本该是无法轻易原谅的事情，因为有了这层联系而得以获得赦免。

    何安安本就不太能理解所谓「家人」，看过来到育幼院的孩子家庭的模样後更是对这段关系的存在百思不解。

    而林家三人就这样在冲突与和解间来回无数次，达成一个诡异的平衡，直到某天林母因为工作晚归，回家後见到许久没动手的丈夫再次将拳头挥向林诚，堪堪维持着的关系才终於崩解。

    「我太生气了才推他，没想到他就跌倒了……同学们就说我果然和爸爸一样是个会对别人动手动脚的人，那个可怕的阿姨也说了，我是个没人教的坏孩子，还骂原老师没有管好我。」

    何安安抬起拍着林诚肩膀的手，将他的头按向自己，温柔轻抚他伤痕累累的心，试图接住他坠落的灵魂。

    「别听他们胡说，你是什麽样的孩子姊姊b他们都清楚，别人攻击你，你会生气很正常，而且遇到这种事你绝对不能默不吭声任由他们说，让人认为你好欺负，只是你应对方式还不够成熟，这个我们可以慢慢学。」

    不幸的人连哭泣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们连生活都得竭尽全力，一旦变得软弱就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所以何安安不认为错在林诚，反倒是那位同学该为自己口无遮拦负起责任，然而她还是得灌输他「正确」的应对方式。

    世人有一套辨别是非的准则，将人置於善恶的天平上度量，却遗忘每个砝码并非等重。

    「还有，你绝对不是被抛弃的孩子，一定会有人来接你回家的。」她小心翼翼开口，深怕戳中林诚至今仍无法癒合的伤痛，「你mama不是还保护了你吗？」

    似乎忆起什麽被长久忽视的东西，林诚身躯一颤，抬起脸时眼中再度蓄满泪水，沙哑着声音说：「姊姊，我想mama了。」

    关键字出口的瞬间，压抑在心底的情绪迸发而出，林诚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激动得cH0UcH0U噎噎，几近泣不成声，「mama是为了保护我，她没有、她没有杀人……」

    何安安用力拥抱他，「我知道，你mama不会有事的，她只是正在为了你而战斗，所以你也不要输给那些乱说话的人，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