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1/1页)

    新年的前一个小时，小鬼说宿傩我带你去看烟花。

    宿傩看向他。

    一小时，对小鬼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对宿傩而言，这一小时里的每一分钟都无比珍贵。现在从暗室出发，穿过拥挤的街道，走入人山人海的观景点，观赏二十分钟的短暂的璀璨，看它落地成灰。然后时间告罄，他们又将回到这间狭窄的暗室，宿傩浪费掉一周的等待，将计划再度推后，只为了小鬼一时兴起的无心之言。

    宿傩摇头拒绝。

    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反应一般，虎杖拿出一份密封的文件夹。他拆开封口，拿出里面的纸质报告递给宿傩。

    说是报告，其实不过是两张纸。

    第一张纸上写着：虎杖悠仁与两面宿傩结合同步率已达94％。

    宿傩随手丢弃，去看第二张纸。

    第二张纸上写着：计划于7日后对虎杖悠仁执行死刑。

    下方有五条悟和家入硝子的签名。

    宿傩心中不由一凛。

    这样杀伐果断的行事作风，不是五条悟的风格。五条虽然傲慢自我，但他仍会尽可能地保全“大多数”，特别是无端卷入事件的无辜之人，五条通常会给予关照。若非如此，虎杖作为宿傩命定向导的身份暴露之后，就会被高层立即执行死刑。宿傩连他的面都见不到。

    宿傩的计划，是基于五条会优先保全虎杖悠仁存活的前提制定的。但现在，这个必要条件被一张纸轻飘飘地颠覆。

    已经没有时间了。

    宿傩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在大脑快速运转的几秒钟内，他看着小鬼平静的神色，少有地感到了一丝不知所措。

    小鬼扯扯他的袖子：“陪我去吧。”

    “这是我第一次在东京看烟花哦。”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

    小鬼说：“家入小姐告诉我，安乐死的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只是我不会再醒来。”

    “我告诉她没关系。”

    “因为你的缘故，我已经很习惯做梦了。”

    小鬼笑了笑。

    他四处看了看，脸上带着怀念的情绪。宿傩跟着他的目光，似乎也看见了两个人影，他们怀着各异的心思，在不见天日的暗室里彼此依偎。纯然的黑夜成了一袭天然的伪装，掩住了时光洪流中淤积的恐惧与孤独，命中注定的死期，命运相连的伴侣，他们站在悬崖绝壁之上，颈上系着一条名为“爱”的钢索，总要有人纵身跃下，成全这份一同赴死的决意。

    小鬼要跳下去了。

    像祭祀的牲畜一样。

    “你也不挣扎一下么？”宿傩说。

    小鬼微笑着，没有回答。

    说是笑，又太淡了。

    淡得像是把什么事情都想清了，也就没什么好动摇的了。

    小鬼说：“如果要做梦的话，还是做个好梦吧。”

    “我们两个一直困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回忆。我想……我们之间，至少要有些值得回想的东西。”

    最后还是去了。

    因为有宿傩在的缘故，他们轻而易举地登上了塔楼顶端。街道上蠕蠕移动的黑色人潮，和年轻男女欢声笑语的喧嚣，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罩子，摆放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虎杖放眼望去，只见漆黑如墨的天幕中，数道烟花穿过夜空，灿然绽放，五色缤纷，把夜幕映得亮如白昼。

    观景的人群爆发出遥远的欢笑。

    而宿傩只听见小鬼轻轻地惊呼。

    烟火不断升空，爆裂，而后无声凋谢。

    小鬼眼中明光灿烂。而后寂然，而后明灭不定。

    宿傩直觉他有话要说，却不想太快打破这沉默。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思考，思考自己的后路。

    “烟火好漂亮哦。”小鬼说。

    宿傩应了一声。

    小鬼转过头：“刚才就想说了。”

    他盯着宿傩的双眼：“你……根本没在看吧。”

    又一枚烟花在空中炸开，小鬼左耳的黑曜石映着火光，轻轻一闪。

    小鬼的眼睛也同样。

    “我是爱你的。宿傩。”小鬼说。

    宿傩知道他在说谎。

    “你爱我吗？”

    他无比自然、无比流畅地问了宿傩。

    要配合小鬼演下去吗？

    “当然……”

    宿傩说。

    小鬼已经预备好了笑容，正随着他的答案徐徐展开。

    “……不可能。”

    “我绝不可能爱你。”

    在小鬼僵住笑容的同时，宿傩怀着极度的恶意，在烟花盛放的幻景中放声大笑。

    伪装的柔情褪去了，小鬼冷冷地看着他，眼里流露出一缕失望。

    宿傩兀自大笑，像是把二十年来的沉郁烦闷都释放了个干净。

    都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小鬼还是如此天真，他以为丢给宿傩一块被“爱”伪饰的饵食，宿傩就会放弃挣扎，跟着他拙劣可笑的剧本，扮演一个根本不是宿傩的角色。

    给谋杀裹上一层相爱的糖衣，以此换得一场虚幻的梦境。宿傩为这难得的笑料而绝倒。他抓住虎杖的衣领，近到呼吸相闻，说话间白色的雾气扑上虎杖的嘴唇。

    “你就那么渴望所谓的温情，渴望到即使是假的也没关系？”

    “如果这点伪物就足够安慰你，我又何必给你戴上残缺的证明？”

    “还是说……你愚蠢到没有分辨真伪的能力？”

    小鬼抬眼望他，神色依然是冷的。烟花在他眼中冰冷地凋零。

    “我很快就要死了。”

    “我决定在爱里死去。”

    “我不在乎是真是假。”

    “我只知道你必须爱我。”

    宿傩轻轻挑眉。

    “小鬼，接下来的话我只对你说一次。”

    他捧起虎杖的脸，掌心暖热他被风吹红的脸颊。小鬼眼里的冷色渐渐融化成困惑，他歪了歪头，不解地看着宿傩。

    “要不要跟我走？”宿傩说道。

    “走？”

    虎杖下意识地重复。

    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宿傩的意思。

    “我不会让你死的。”宿傩说。

    “只要你解开禁制，我会把判你死刑的人全杀了。”

    “然后呢？”虎杖嘲讽一笑，“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吧。”

    “别那么悲观啊。”宿傩摩挲着他的脸颊，语带轻笑，“再努力点，活久一些啊。”

    “我还没养过宠物呢。”

    “让我体验一下现代人宠物死掉的悲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