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君怀（一） (第2/2页)

情也不总是尽人意的。他生得体弱，本就小病不断，又在贞观五年和七年分别生了一场大病，皆是全身发汗，高热不退，本就薄弱的身子硬是被折磨得瘦脱了一层皮，李承乾躺在榻上神志不清地想着，父皇在他这么大的时候已能拉满弯弓，箭无虚发，熟稔地策马奔腾了。

    忽地，他听到寝殿的木门被推开了，已然变得朦胧的视线骤然浮现出一个万分熟悉的亮黄色的人影。“阿耶…父皇……？”

    等到虚幻的光影聚拢成真实，他才看见父亲眼眶下明显的青色，双颊都凹陷进去一些，整个人都消瘦憔悴了不少。

    李世民见他勉强睁开眼，便走近了些坐在床边，望着儿子病态苍白的面容，心疼又不知所措，只用指尖轻轻拨开了被汗水粘黏在他文门的额发，温暖而粗糙的触感让挣扎于病痛的少年太子好似寻到了一丝舒缓的慰藉，不自觉地往热源蹭了蹭，口中还含含糊糊地喊着“耶耶”。

    ——如今也只有在少得可怜的私下相处，他能如此唤他的阿耶。

    “阿耶，承乾好难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休得胡言……承乾是太子，太子是将来要在阿耶之后接手大唐的国之根本，怎么会现在就死呢。”

    “承乾…要比阿耶还活得久吗……？”

    “这是自然。”

    “可是怎么可能呢，阿耶是太阳……太阳是，是不会熄灭的……阿耶是不会死的。”

    这小子怕是烧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吧，李世民哑然失笑，他不过血rou之躯罢了，只是现在同承乾说这些，他断是听不进去的。

    “那阿耶一定会保佑承乾，让承乾快些好起来。”

    “阿耶不让我死，那承乾……承乾就不会死了……”

    说完这句，少年便像得到了什么千金一诺，松懈了一般再度陷入了昏睡。只留天子在一旁深深地望着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暗暗地想，无论用什么法子，只要太子能康复如初，他都可以不吝代价地尝试。

    而果真不久，李承乾的病便明显有了好转，虽还未痊愈，裹着一件厚厚重重的外衣仍显得弱不胜衣的少年还是在一大早就强行要求上朝觐见父皇。

    服侍他起居的宦官在他全然清醒过来那日便跟他说了，父皇先前为了他的病下旨请了天竺高僧波颇为他祈福，而上一次则是请了道士秦英，一向不信佛不信仙，却为了他一次求道，一次求佛。思及至此，李承乾心头不禁泛起一阵颤抖的、酸涩的喜悦——他本是该欢欣雀跃的，作为人子，作为人臣，作为皇储，能得到君父如此的重视，无上殊荣，当是该勤奋笃学以经国之才略回馈他的父皇、他的陛下。他倒也这样做了，即使卧床在榻也丝毫未倦怠的学业让他的父皇格外欣慰。

    可他不该自病情逐渐好转以后时不时地想起那双属于父皇的手，那双大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与指腹覆着一层由于常年拉弓射箭磨成的厚茧，在最严厉的时候会带给他疼痛，在最温和的时候抚摸过他的额头、他的脸颊，那样干燥而温暖的手掌，若是执着他的双手该是怎样的感觉？若是再往里探一点，抚摸他的身体，该是怎样的感觉？

    他更不该在每个月白风清的夜里梦见他的父皇，梦里的父皇不似白日的朝堂上那般威严到不可触碰，那双眸不会似有情似无意地扫过千万人，他将他像小时候那样搂在怀里，眼尾上扬的凤眸低垂着，深情款款，含情脉脉——那是他偶尔会看到的样子，对着魏先生或是房丞相，对着他的舅舅或他的母亲，那样引人沉醉的目光，是永远都不可能给大唐皇太子，给他的儿子，给李承乾的目光。

    他最不该这样想。

    可是他身为当朝太子，本就该是独占着一分那人的偏爱的吧？

    可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人身影的目光，教诲治国安邦之策时被父亲注视着的心如擂鼓，稍有一些亲密举动便会惹得他无以自适地面红耳赤，和每次梦见父皇时在第二日清晨都会湿了大片的被褥，偏要将他绝望而不知所措地引向最坏的结论。

    他竟是喜欢上了当朝天子，他的陛下，他的父亲。

    在初次梦遗的时候，他晨起时出神地回想起梦里同父皇相处的情景，仍忍不住胸腔发紧地一阵脸红心悸。贴身小宦官例行来收拾床榻时自然而然便看见了一床狼藉，见他窘迫，了然地揶揄道：“这对于男子来讲不过是寻常事，只是太子殿下，这么早便已经在心目中有了太子妃的人选么？”

    ——圣上他可知道太子殿下心有所属了？

    李承乾垂下眸，嗫嚅着道，他……应当是不知的。